五十七
崇信二年秋,盛泱大乱。
星野之都无数蛇蝎毒物出没,被咬伤中毒之人,有数万人之多。
无数百姓在医馆外哭喊着,求大夫救一救他们,然而能用以解毒的草药早已被炒出了天价。花五颗金株,也不过能买到巴掌大那么一小块药草,用一夜就失效了。而五颗金株,已经是平民人家两年半的生活支出。
一时之间,曾繁华富饶的王都宛若变成了地狱
中毒之人为了活命,烧杀抢夺不择手段,甚至还有故意报复,往医馆里投火把,要那些买得起草药的人也与自己同死的。
衙差们也不太敢管城内不少处还有毒物没有退去,仍然蛰伏在暗处。
他们领的俸禄也相当微薄,万一一出去巡逻,自己也被咬了那该怎么办
于是,城内每天都有大批量人死亡,尸首就躺在路边,来不及处理。它们中毒之处腐烂发黑,不日就臭了。
尸水淅淅沥沥淌得到处都是,人们都不敢出门,有时候不得不出去,都会踩到从尸体中爬出来的蛆。
“求陛下救命”
已经气若游丝的人喃喃喊着“陛下,救命啊”
“求钦天监的天师们救救我们罢”
跪在一旁的也许是那中毒之人的亲人,但是为了买药草,他们已经把房子和一切值钱的家当都典卖了。女人穿着褴褛的衣物,面黄肌瘦,嘴唇发青,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跪拜祈求
“陛下求您放了钦天监的天师们罢神已经发怒了啊,神已经发怒了啊”
然而等不来救助,那中毒之人就已经双瞳涣散,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天空,停止了呼吸。
这样哀鸿遍野的场景,让人如何能想到竟是一国王都
死亡、疾病、恐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盛泱,而在万里之外的关山郡,还有无数灾民在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陛下,请释放被扣押的钦天监天师们,以平息天神之怒罢”
“造成此次灾难的观星阁、御史台,需重惩”
“请陛下下令,将楚渊林昆下狱”
类似话语,就是每天沉宴上朝都会听到的奏报。
但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观星阁成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时候,楚渊都并不知道这些。
他终日住在求瑕台中,与外界的往来极少。
求瑕台被沉宴好好地保护了起来,没有任何风声传入。楚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所有人矛头的指向,他在外面被人如何恶毒地咒骂,脏污地攻击。只是仍安静地待在那里,安宁地养着花也养着病。
任外头风雨如晦,狂雨如斯,那一方小小的求瑕台,仿佛就是这乱世之中的最后桃源。
不会被任何人玷污、也不会被任何人打破。
银止川终于明白,照月曾经所说,她想要一个如沉宴那样的情人是什么意思了
沉宴,他是真的心里只有楚渊一个人。
只有楚渊一个人。
“不用了,古伯。”
银止川站在镇国公府前,正欲出门,却被管家强行拉住。
年过半百的老人,手中拿着一整包雄黄、硫磺等物,一个劲儿在银止川身上拍打着。银止川一身好好的倜傥风流的银白袍子,眼看就要被拍变了色。
“不可大意,七公子。”
从银止川小时候就开始伺候的老仆脸色凝重“现今星野之都已经变了个样了,您非要出门,起码要做好准备。”
“我还怕蛇么”
银止川笑道“从前在极寒之地,连燕启的雪狼也打过,这些东西也就咬一咬普通人。您还是留着好好和府里人用罢。”
“老爷就剩下您了”
说着,老仆满是皱纹的脸上又要落下来泪来,声音也微微哽咽“从前有七位少将军而今,唉您这么大意怎么行啊不说了不说了,七公子放心,府上老奴也早用陈醋熏过了,西淮公子在府上没事的。”
“嗯。”
西淮也站在一旁,朝银止川说“早点回来。”
银止川招手,西淮走过去,于是两人又在临行前交换了一枚吻。
“很快回来。”
这是星野之都出现毒物横行的第十二天。
沉宴终于顶不住压力,答应在每年例行的国之祭奠上请巫师算上一卦,看究竟是哪里起的祸端。
银止川也出门,按官职要求出席典礼。
只是,当他再踏出镇国公府,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星野之都时,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之感
只见大街上到处都是横尸,将死未死的中毒之人,有些人分明还未断气,但已经有硕鼠趴在大腿上啃咬腐肉。
街两边的铺子都关了,最大的酒楼君子楼也没有营业。
空气中满是嗡嗡的蚊蝇。
银止川早听说外头出了变故,但没想到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
这哪里是星野之都啊说是刚历经战争烽火的边陲小镇也没有违和感
只是短短十来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银止川慢慢地沿着街道走过去。只在明珠大道的时候,看见有一户府邸在门口免费分发药汁。
那人长着一张圆圆脸,约莫比银止川的年纪还要大一些,但是看着还像个孩子一样。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那青年说道“我曾经去赤枫关见过这种毒的,那毒性比这还要强烈。我朋友告诉过我怎么解除等别地的药资调过来了,很快就能解除的”
“多谢空青少爷,多谢空青少爷”
买不起药的平民只恨不得跪地道谢,颤抖着从那青年手中碰过药汤时,手都是抖的。
银止川牵着马从旁侧慢慢走过,看着这府邸前挂的牌子
李府。
如果记的没错,这似乎是李斯年他们分家的一脉,家中行药商。
常年跑赤枫关到咫尺城一线。
“啧。”
思忖间,银止川眼角余光一闪,突然伸手,以石子击中了一条正无声游走的蛇。
那蛇被银止川正砸在七寸上,登时蛇躯一蔫,倒在地上。
银止川过去以鞋尖挑了挑,抬起那只蛇的头颅
竟还是条沙漠腹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