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银止川将西淮带回府邸, 好好梳洗了一番, 才发现这小倌意外长得不错。
他给了几件衣服给他挑, 西淮选了一件白的。
素淡的月光一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出一种寡淡冷清的意味。
衬着乌黑的柔软的发, 笼在月光下, 显得犹如一块寒玉。
“哟。”
西淮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银止川都禁不住挑了挑眉, 谑然道“这是谁家的宝贝公子,跑到我们府来了。”
西淮不说话,只用一双漆黑微凉的眸子看着他。
银止川无可奈何笑笑
这小倌哪里都好, 只有一点叫人郁闷。
分明是他花银子将他从赴云楼赎出来了,但是西淮的态度却反倒好像他欠他钱一样。
“走吧。”
银止川叹了口气, 也不计较, 道“我带你在府里转一转, 认识认识路。”
银府很大, 最繁华的时候有数千人进进出出。
只是而今都已经被遣散了。
银止川有六个哥哥,在家里的时候,他是“七郎”。
哥哥们都各有宅院, 有时候银止川从那些弯弯曲曲的水榭廊檐走过,想到这是曾和六哥追逐打闹过的地方;这是二哥教他枪法过的地方;这是四哥和他一起被爹罚倒立过的地方
都会怔神很久。
他们的音容笑貌好像还都在眼前, 但是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寂静下去了的大院子, 也再也不会热闹起来了。
死去的人都已安眠, 但是活着的人还在饱受折磨。
他无法解脱,更不敢解脱。
“这里是内府。”
银止川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介绍说“有祠堂,书院,闺楼,习武场再往前,是管家院。”
一路上过去的,都是极致漂亮的楼台小景,虽然是武将,但是银家宅邸一点也不粗狂野蛮,反倒典雅精致。给人一种柳暗花明,旷达豁然之感。
“地方挺多,但都空着。”
银止川道“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你自己找个喜欢住的地方住下就行。除了祠堂,别的地方都可以随便去。”
银止川将西淮买回来,但对他也不是对待小倌的那种态度。反倒还因为宅邸里许久没有外人来过了,现在西淮来了,他感觉还挺特别的。
“不过”
话说一半,银止川突然停了下来,西淮没注意,一下撞到了他身上。
银止川目光上下打量着白衣少年,一双风流凤眸里似笑非笑的,问他
“你能做什么”
“你一个男孩子家家的,长这么清秀好看,有什么用。”
银止川蹙眉问“做饭会吗”
西淮神色淡淡的,静道“不会。”
“洗碗呢”
“也不会。”
“那你能做什么。”
银止川问。
西淮却目光冷清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想知道么”
银止川摸着下巴,偏头思忖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说“想”比较好
但是他一转头,倏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西边的后院了。
“今天就逛到这儿吧。”
于是他停下步伐,声音微微变得和方才不同了,道。
在这水榭廊檐的尽头,能隐隐看到更往前的银家宅邸。
然而那里几乎是一片荒芜,仿佛很久都没有人进去过了。
“前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银止川道“脏乱得很,等何时心情不好了,还能去找点乐子。”
他话说得略带嘲讽,但西淮却知道,他不愿意去那里的真正原因
当初银止川父兄的灵柩从沧澜回盛泱时,是全部停在府内后西院的。
那时朝内谣言四起关于失城惨败的原因,全军覆没的真相,银家究竟有没有勾结叛国的疑虑,几乎如阴云一般笼罩了整个银府。
银止川被人从府邸内带走,进了底狱。
他父兄的棺椁,就这么停在了西院内,无人看管,也无人过问。
待他从底狱里出来,蓬头垢面回到家里时,小厮仆从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府邸里漫着一大股的臭味。
他走到西院,看见父兄的灵柩。
上头有被人从外头扔进来的菜叶子,臭鸡蛋污迹斑驳地黏在棺椁上,甚至还有干涸了的粪水痕迹。
十五岁的银止川就这么在大雨里,一面哭,一面把父兄的棺材都洗刷干净,再送他们下葬。
后来,过去了这么多年,银家度过了那次危难,依然是星野之都响亮有名的府邸,银止川也再次穿起了风流放浪的银袍
但他再也没有去过西边的后院。
“人是这世上最会落井下石的东西。”
不知想到了什么,西淮微微轻笑了一下,道“从来没有雪中送炭,只有乘人之危的幸灾乐祸。”
“我银家的儿郎,从十岁起开始上战场。”
银止川的喉咙轻动了一下,哑声说“我两个哥哥死时未满十八。”
“但他们所保护的后方百姓,却就这么在他们死后,往他们的灵柩上扔臭鸡蛋,泼粪水哈。”
西淮倒是不以为意,他甚至目光在银家这精巧优美的庭院逡巡了一边,漠漠道
“但你们不是也得到了回报么这样价值连城的宅院,雕梁画栋的府邸,多少人一生见也没有见过”
“你以为,我们在沙场上百死莫回地冲锋,就为了这些名利钱财吗”
银止川却犹如被羞辱了,倏然打断他,怒然喝问。
“那为了什么”
西淮不为所动,甚至注视着银止川怒意的脸,轻笑问
“我听闻镇国侯最识时务。见燕启国强兵盛,带着五万精兵启城而逃。致使沧澜沿路血流漂橹,无数城池被屠至一空。在沿路上,找不到一具穿着衣物的女子尸身呢。”
“那是谣言,”银止川呵道“我父兄绝不会做出弃城脱逃的事情,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西淮眯着眼,审视着他,倏然一笑
“证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