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秦绎就像一个乖顺了十余年的孩子, 一朝叛逆起来, 就是和过去束缚过他的一切三常五纲彻底决裂。
“孤从小就被教导着,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沿途休息中,秦绎坐在草地上, 捻着一根枯枝,低哑说。
“孤是嫡太子,于理,当为众王子表率;于情, 孤没有母后庇护,想要得到父王青睐, 保住这太子之位, 只有靠自己争取。”
这些都是熟悉秦绎的近臣心中知晓的。
此次陪秦绎出来的随从名叫长墨, 是从秦绎少年时就伴他身边的人。在所有人都阻挠秦绎出赤枫关的时候, 只有他默默相随。
“但是孤得到了什么”
秦绎问“孤得到的是永失所爱, 江山万里孤寡无疆, 深夜里闭上眼,就是噩梦缠身。”
长墨默默给秦绎递草枝,秦绎接过后熟稔地编起来。
“为了这些纲纪伦常, 错过慕子翎是孤做过最蠢的事情。”
秦绎说“孤不会再错下去了。所谓千古君王, 平定乱世,但为什么一定要是孤呢孤累了, 梁成有那么多宗室子弟, 总有等不及要来接替的人。”
“但是王上是良君。”
长墨低着头小声说“能得王上这样的君王, 是梁成百姓之幸。”
“噢。”
秦绎淡淡笑了笑“是这样么可一个人做了好君王,就很难做一个好父亲、好夫君、好情郎;想要做好情郎,好夫君,好父亲,就终究不能做一个好君王。”
长墨默然望着他。
“你说孤这些年的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到底为了什么”
秦绎低声说“人生总有些时刻,让你突然觉得从前奋力追逐的事是没有意义的。”
他手中又编好了一个草蚂蚱,秦绎把它装进心口的锦袋里,和之前沿路编好的放在一起,已经有好几只了。
“好看吗。”
秦绎笑着说“等到了,这些都送给他。”
长墨说“好看。”
但看着秦绎的样子,他又心里升起种复杂的情愫。
他记得从前还是众星捧月的嫡太子时候的秦绎,那时候秦绎有所有少年郎都会喜欢的爱好。
他喜欢捉蛐蛐,看傀儡戏,收集来自中陆各地的建筑木模。
但是后来功课越来越紧,几次被太傅抽查背书都未背好之后,秦绎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那个目标,他也愿意放弃很多东西。
这样的秦绎,真的能为慕子翎放弃他从前所想要的一切么
放弃了,是秦绎之幸,梁成之哀。
不放弃,却是秦绎之哀,天下之幸。
长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希望秦绎选择哪一个更好。
除了长墨,秦绎带出来的还有一小支人马。
他和王为良做了交易,若秦绎能顺利找到慕子翎,往后王为良谋逆,秦绎就举梁成之力助他。
可见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秦绎在路上且行且看,瞧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都收集着,买下来。
“这个他会喜欢罢”
秦绎骑在马上蹚过溪流,瞧见粼粼溪流中冲刷着五彩鹅卵石,就下马捡起几个,擦擦干净收进怀里。
瞧见路边形状奇特的野花,也仰头伸手折下一枝,放进马侧的篓框里。
“孤要带他去周游中陆。”
秦绎说“往后孤都顺着他,陪着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杀无辜之人,即便要血祭,孤给他随便咬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捂住只停在树干上的七星瓢虫。
用小瓷罐扣住了,小心翼翼合上盖。
秦绎轻轻晃动着小瓷罐,听里头虫子轻轻扑簌翅膀的声音,说
“长墨,孤想将这世间的所有美好之物,都送到他面前。”
他们这时正走过林间,稀稀疏疏的阳光落了下来,照在秦绎身上。
秦绎的脸上带着笑,显出一种异常轻快放松的神态,仿佛未来等待着他的全是美好与欣喜。
“你说孤要如何和他道歉”
秦绎问,“也许他不会愿意原谅孤。但无论他肯不肯接受,孤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他。”
那时,秦绎还尚只以为慕子翎是简单的“负气出走”而已。
他盘算着,大抵只需要四五天就能追上慕子翎。而只要他追上他,偿赎他,他就可以还清自己曾经对慕子翎亏欠。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期待的“五天后”永远不会到来。
他们就像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的两条星轨一样,总是在彼此错过。
“孤不会再将他与慕怀安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