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他们二人走走停停, 走了两日,才总算出了赤枫关。
秦绎以为慕子翎会有一个特别的目的地,直奔那里, 不想慕子翎却好似完全没有目标似的, 仅顺着盛泱与梁成的边境,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一路上,他们不入城, 仅在少有人烟的郊野访过山水,连村落都极少见到。
“看, 冬婴草。”
在出赤枫关的当晚, 秦绎去找可以果腹的瓜果,却意外在溪边瞧见了意外之喜。
他把那花草拿到慕子翎面前晃了晃,风尘仆仆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明显的笑意
“连盛泱王室一年也只能拿到数棵的稀罕之物,竟叫我们碰上了”
只见秦绎将那棵植物整个都小心翼翼刨出来了,连根须上的泥土都还在
只是十分奇异地, 这颗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花草, 竟然在泥土中长着花苞。呈现出一种与其他花草截然不同的生长态势。
“浣湖江的红珊瑚,盛泱的冬婴草,燕启的雪狼皮,和上京的沙漠罂粟都是整个中陆都负盛名的珍宝。”
秦绎眼里带着笑“除了原产地, 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够找得到。据闻冬婴草有近乎起死回生的奇效, 一会儿捣碎了, 敷到你伤处上试试。”
然而慕子翎自从上路之后, 就没有跟秦绎说超过十句话。大多时候都是秦绎在自说自话
包括现在, 也同样如此。
秦绎注视着慕子翎的眼睛,慕子翎不搭理他。
良久,握着冬婴草的秦绎也慢慢不笑了。
“我知道你恨我。”
秦绎低低地,哑声说“对不起。”
他做错了太多事,有时候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觉得无力。
“不仅你恨我。”
他说“我也恨我自己。”
“为什么当初要去找那块玉佩,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我们本来有那么多机会不用错过”
慕子翎漠然地盘着腿,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然而与其说是“恨”,他此刻眼睛里的神色,倒更像历经千帆后的冷淡和疲惫。
“秦绎,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良久,慕子翎嘶哑开口,终于难得地和秦绎回答了一句话。
秦绎立刻抬起眼,望着他,慕子翎说“我年少意气的时候你不喜欢,恣意风流的时候你也不喜欢,到现在”
他顿了顿,看着垂在身侧的苍苍白发,笑了一下,轻轻嘲讽道“喜欢现在一无所有,重伤病容的我吗”
“”
秦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他心里堵得厉害,喉结数次滚动,才终于哑声说“不是的,孤一直觉得你十分熟悉”
然而慕子翎却蹙了蹙眉,打断了他,十分厌倦似的闭目道
“够了,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说这个上面。”
他手里握着几件杂物,都是在路上一时兴起摘的花花草草,此时全都干枯了,慕子翎就收捡出来,放到一旁准备埋掉。
秦绎看着他缓缓戳挖着小坑,不由站起来,接过慕子翎手上的树枝,道
“我来吧。”
“你去休息。”
慕子翎也懒得和他拉扯,将东西留给秦绎,就走到一旁的溪水边摸鹅卵石去了。
秦绎一件一件把慕子翎的杂物埋进小坑内,认真专注。只是在那堆花瓣枯枝之间,他突然摸到了一个小锦袋
鼓鼓囊囊的,秦绎手一顿,皱起眉头来
他对这东西似乎有点印象,当初他给慕子翎随手编的小蚂蚱的时候,慕子翎似乎就将它放进了这个里面。
秦绎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慕子翎的方向,那人正站在溪水边,沐着月光看波光粼粼的水面。
秦绎背过身,确认慕子翎看不到他的动作了,将锦袋的抽绳缓缓拉开了。
灰蒙蒙的小袋子,四角都摩起了边,似乎用了很久,都看不出是多久之前的。
草蚂蚱果然还在里头,只是除了这个小玩意儿,里头还有许多张小字条。
秦绎蹙起眉头,慢慢将那些小纸条一一都倒了出来。
秦绎不知道被人凌迟是何感受,但当他看到里头泛了黄的纸张时,感觉整个人的心都要裂开了。
“二月十四,至天涯谷。”
“三月,取叛将刘疆之首。”
“明妃孕,寻罗浮荔枝来。”
数不清多少条的吩咐指令,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使唤他做过那么多事,秦绎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但这些分明再冰冷不过的传书,慕子翎竟然都一一存放收好,像得来不易的珍宝一样,放在这个发旧的锦袋中,贴身保管,一直携带。
锦囊的缝边都已被磨得发毛了,也不知他究竟看过多少遍,细细地摩挲过多少遍。
明妃孕后没多久,就意外流产了,那时秦绎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