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何濡的争执并不会太过影响两人的关系,何濡偏激又极端的性格不是今日才形成,早在认识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正如他所言,只要不是安氏当皇帝,谁当皇帝,哪怕是个暴君也无所谓,什么天下,什么生民,什么夷夏之争,于他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活着,只是为了复仇
这点跟徐佑有很大的不同。
徐佑的复仇之路始终夹杂在楚国朝局的大势里,安子道要废黜太子,安休明要弑父谋逆,安休若要起兵夺嫡,这都是大势之下的必然。他所作的,只是局部的推动和细节的改变,就算如此,还要小心翼翼的维系江东的基本盘,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战争局限在金陵周边,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动乱,让江东不至于生灵涂炭,让楚国不至于被北魏趁机南下侵吞
他要复仇,也要百姓安乐,也要楚国强盛,也要汉人重新屹立在各民族之顶端。重生一次,如果仅仅为了复仇而活着,那未免太无趣,也太凄凉了些。
与何濡相比,徐佑想要的太多,很多时候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不能全凭一己的好恶行事,妥协和退让是前进和胜利的伴生矿,正因为有底线,所以不能肆无忌惮。
若安休林真的天不假年,局势将如何发展,现在谁都不能预料,至少眼下,安休林是个好皇帝,于国于民都有利,这就足够了
秋分从门外探出脑袋,略带担忧的看着徐佑,道“小郎,其翼郎君他你们没事吧”
徐佑长身而起,道“能有什么事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臭又硬,过会我去斟茶认个错,马上雨过天晴”
清明出现在门口,道“何郎君去了地牢见鱼道真”
徐佑扬了扬眉,冲秋分笑道“瞧,连斟茶都免了”
争执归争执,不能误了正事,这点何濡分得很清楚。他见了鱼道真,问了和徐佑差不多的问题,出来后径自来见徐佑,道“鱼道真说谎汉中绝非癸地,甲水畔的酆都山,要么是诱饵,要是死棋。”
徐佑并不惊讶,他根本就没相信鱼道真的鬼话,道“鱼道真深知说谎的秘诀,九真一假,实难分辨。并且她看似老老实实的没有施展媚术,其实媚术无处不在,透过神态和言语,自然而然的就能博得别人的信任。”
“她摆明了是欺梁州现在不属大楚,说了咱们也没法子处置。不过哪怕明知是诱饵,也得去瞧瞧,六天应该在那里留有布置,雁过留痕,只要有布置,总会有线索”
“先等着吧,我估摸要不了多久,朱四叔就会传来好消息了”
朱智的密信和姚晋的降表同时送抵金陵,降表给了朝廷,梁州失而复得,西凉甘为属国,歃血为盟,以兄侍之。密信给了徐佑,看完信里的内容,徐佑感概道“无双国士,舍朱智其谁”
何濡接过信看了看,笑道“小诸葛果然记挂着关中六州八十七郡的地盘,我说为何不参与金陵决战,反而无声无息的跑到梁州去若按他的谋划,三路攻凉,一年之内应该可以吞下来,只是要防范元魏的动静,以免腹背受敌。”
“魏和柔然这次国战,就算能胜,也是惨胜,应该没有余力南顾。所以若要吞并西凉,获取关陇地带的养马地,此乃百年仅遇的的良机”徐佑转头望着清明,道“冬至可有北边最新的战报回来”
清明摇头,道“冬至还在徐州,亲自负责青、徐乃至沿淮一带的谍报网,短时间内恐怕无暇关注北边。”
“文君呢她的船队走到哪里了”
詹文君的船队几乎和迎接尤媛的船队同时抵达金陵,徐佑作为骠骑将军,自得去后渚篱门迎驾,接詹文君的事交给了秋分。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站成两排,秦淮两岸更是聚集了上万的百姓来看热闹,安休林和徐舜华站在最前,和安子尚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会回头望着群臣,笑道“微之,你近前来”
徐佑出列至安休林身后,道“陛下”
“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忐忑你说我该和太后亲近点好,还是疏远点好”
徐佑哭笑不得,低声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尚书也说一人之庆,兆民赖之。陛下乃天子之尊,当为臣民做出表率,事父以敬,事母以爱,臣以为,亲近点好”
安休林频频点头,徐舜华噗嗤轻笑,只是顾忌皇后的仪态,没敢笑的太大声,抿着嘴道“以前在义兴时,听七弟说的最多的是如何打杀了别人,如何折辱了对方,现在满口的之乎者也,道德文章,真有点不习惯”
安休林和徐佑同时露出无奈的表情,徐舜华凤眼圆睁,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两人同时怂了,互望一眼,又同时点头“对,很对”
安子尚嘿嘿笑着,没有说话,他是粗鲁,可不是傻子。安休林故意当着百官的面把徐佑叫出来,这是示下以宠幸,可能是对朝议只封了他开国县侯觉得愧疚,反倒刻意的加恩作为补偿。